一
又一部取材于古典名著曹雪芹的《紅樓夢》的越劇《織造府》問世了。這部由羅周編劇、翁國生導演、李曉旭主演的新作,立意不凡,構思精巧,令人耳目一新。在我看來,它不僅與眾多的《紅樓夢》舞臺作品差異,而且可以視為一部以審美藝術格式表白的關于《紅樓夢》的學術研究成績。
看得出來,編劇的立意,不在復述展示原著的故事,而在借追思曹雪芹何以只寫80回而終未續那后40回,再度以自己所領悟的曹雪芹所思所為編織出新穎的故事,著重強化了原著的熟悉價值和美學價值一是毛澤東所深刻揭示的封建社會的百科全書的熟悉價值;二是魯迅先生所稱頌的敘好人不是絕對的好,壞人不是絕對的壞的人物形象塑造的美學價值。
根緣于此,羅周忠實于自己對曹雪芹《紅樓夢》熟悉價值和美學價值的正確懂得,而不是完全忠實于對原著結構、敘事、情節的照搬和轉譯,由於事實上,由于她與曹雪芹所處的完全差異的歷史環境和時代語境,以及她所運用的戲曲視聽語言與曹雪芹q8娛樂城領取體驗金條件所運用的文學閱讀語言的差異,決意了從小說到戲曲的兩種審美創新思維不可能百分之百地忠實與重合。
全劇以入書開篇,從假想兼曹雪芹與賈寶玉于一身者在《紅樓夢》前80回成書后數年返回織造府探訪黛玉、寶釵、老祖宗諸人寫起,到結果出夢終止,中間以春葬花夏品茗秋夜宴冬淚盡四場,差別憶起敘及《紅樓夢》中大觀園中發作的杖責寶玉共讀《西廂》金玉良緣黛玉葬花夜宴散好了歌等諸般經典故事,絲絲入扣,渾然一體,經導演翁國生的整合融洽,加上唱腔作曲和舞美設計的強強聯盟、互補生輝,完工了對《紅樓夢》鴻篇巨制的上述熟悉價值和美學價值的精妙的藝術詮釋。
這,堪稱是中華戲曲改編古典文學名著歷史上的一大突破、可貴創造。
二
要勝利完工從文學思維到戲曲思維的轉化,決非易事。
須知,文學思維與戲曲思維固然同屬審美思維,但確是同中有異的兩種差異的審美思維。文學思維的載體是語言,它是靠文學語言形成敘事鏈條作用于讀者的閱讀神經,沒有具象,靠讀者的想象完工鑒賞的。好比曹雪芹的《紅樓夢》里,那織造府是沒有具象而靠文學語言描畫的,修身差異的讀者對織造府的想象是各不相同的;而戲曲思維的載體是視聽語言,它是靠視聽語言作用于觀眾的視聽感官神經,是有具象的,《織造府》里的織造府便是舞臺上舞美設計者展示出的那個織造府,此外無它。
惟其如此,匈牙利知名美學家巴拉茲早就在其《從小說到影戲》中嚴格區別過小說的文學思維與影戲的視聽思維的區別,以為勝利地完工從小說到影戲的改編,必要把小說用文學語言構建的文學之山,吃掉、粉碎掉、消化掉,留下一堆未經文學思維加工過卻閃爍著小說藝術精靈的火花的創作元素,然后再用全新的影戲的視聽思維去重塑一座影戲的藝術之山。
從小說到影戲的改編如此,從小說到戲曲的改編亦如此。我的導師鐘惦棐先生就曾多次對我明言:真正的一流改編者,如謝晉影戲《牧馬人》《天云山傳奇》對張賢亮、魯彥周小任你博娛樂城體驗金查詢說的改編,便不是跪在小說家膝前當忠實的翻譯者,而是勝利地站在小說家肩上的真正的審美創新者。此言極是。
目前看來,《織造府》對《紅樓夢》的改編,其從文學思維到戲曲思維的勝利轉化,正是如此。羅周以其在復旦大學師從章培恒教授攻讀博士時期和從事戲曲文學腳本創作后奠定的厚重的紅學修身,讀懂讀透讀通《紅樓夢》,努力走進曹雪芹的精神世界、領悟曹雪芹的創作心境,精準地選擇了小說中最具歷史熟悉價值和藝術審美價值的主要人物、情節、詩詞素材,依照她創作了百余部戲曲文學劇體所積累的嫻熟的戲曲思維紀律,站在曹雪芹的肩上,遵循曹雪芹的思路,以越劇藝術格式審美地詮釋了她對《紅樓夢》美學的歷史的價值和曹雪芹何以未續后40回的一家之言。而翁國生導演的總體把握和李曉旭主演的精湛演唱,則使劇作的歷史內蘊和美學品位,得到了相當完滿的舞臺展示。
三
先說美學品位上的戲曲展示。
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寥寥數語,對《紅樓夢》人物形象塑造上的美學功績作了前所未有的精辟點評。他對《三國演義》人物形象塑造上的單向思維即狀諸葛之多智而近妖,顯劉備之長厚而似偽不認為然,而對《紅樓夢》的辯證思維即敘好人不是絕對的好,壞人不是絕對的壞極為推崇。《織造府》對此,把握準,彰顯深。
第二場《春葬花》以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呼叫出林黛玉與賈寶玉這兩位重要人物,牽引起男女兩性人間戀愛這一永恒題材和主題。從共讀《西廂》到黛玉葬花,賈寶玉的一段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何人葬朱顏?一朝春盡朱顏老,花落人亡兩悄然和林黛玉對答的一段豈無知塵世之事,有聚就有散;聚時越歡喜,散時越冷清,這不僅對寶黛形象的塑造到達了是其所是、非其所非,超越了單向價值的褒,而且令對寶黛戀愛真諦的人生哲理意蘊的藝術表白,有了更深的新意。
第三場《夏品茗》把筆觸和鏡頭的聚焦轉向了《紅樓夢》的另一主要主角薛寶釵,讓妙玉穿插其間,由寶玉與她通過充實哲理和藝術魅力的對唱,去論辯什麼才娛樂城 運彩是人世間最誠摯的兩性戀愛。寶玉向寶釵連發三問:一問真愛穿半舊衣?二問真愛熱烈戲文?三問金玉良緣認真信麼?寶玉自己的答復是:什麼金玉良緣,我偏說是木石姻緣。所以,那寶玉配戴的莫失莫忘,仙壽恒昌與寶釵擁有的不離不棄,芳齡永繼的金鎖結成的金玉良緣不足為信。寶釵終于反省悔悟了,她發自肺腑唱道:不不不,我不信金玉良緣結配偶;盼盼盼,盼一個相親相愛的笑相扶。她深謝寶玉:寶玉啦,深謝你,今番問破女兒苦!她堅持告慰母親:母親啦,且容女兒作回主,搬出這大觀園,我另覓良人另結廬!請看,這里對寶釵的形象呈現,貶其所非,褒其所是,尤其是自我反思,何其可貴!
再到第五場《冬淚盡》,黛玉面臨寶玉的一段自懺自省十分精彩:我不該平日特你疑,明知你至誠為情癡。不該屢屢忌金玉,杞人憂天傷別離。不該郁郁花淚滴,常顰眉黛少歡怡。她哀求寶玉不要但記我拈酸吃醋、無是生非、小肚雞腸、口輕舌利,自尋懊惱自凄凄!而寶玉也心之相通應唱:只消一面,就是一世;只消一眼,便知是你。這一面,海枯石爛不更易;這一眼,蒼狗白云無遷移你呵,你醋、你忌、你疑、你泣,只為多情煩憂最依依。我呵,疼你、憐你、哄你、敬你,也為煩憂總被情絲系好妹妹,你與我,宿世緣、此生聚;今世緣、來生續;死死生生無撇棄,世世重逢皆是你!請聽,這里對黛玉、寶玉的藝術展示,褒貶兼容,是非裁斷,切切實實超越了 此前《紅樓夢》題材影視、戲劇作品的審美表白。
由此,我不禁想起了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中對人類兩性間婚姻關系的精辟論斷:只有以戀愛為根基的婚姻才是最道德的。《織造府》對曹雪芹關于寶黛釵之間戀愛的富于創造的審美表白,不是更相近于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的論斷嗎!
四
再說歷史內蘊上的戲曲展示。
第四場《秋夜宴》會合藝術地呈現了顯赫一世的織造府在中國封建社會末期必定大廈傾倒的歷史運氣。盡管老祖宗對晚輩們自豪追述爺爺為先帝侍衛,少年得志,真是第一等人物!后來放了外差,專司織造,榮禧堂乃御筆親題,她渴望一家人團團聚圓和和美美年年歲歲無慮無憂,但歷史潮流卻如《好了歌》所唱:眾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癡心父母古來多,網上賭場負責任博彩孝敬兒孫誰見了?眾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待i88娛樂城出金賬戶到明令各府,查核虧空,抄了織造府,才應了:眾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第六場《出夢》在書里事,夢里事,無非親自事;筆中人,園中人,盡皆心上人的唱段中,揭示出封建社會沒落的看白茫茫大地,真干凈、真干凈的深刻歷史意蘊。
這不禁又讓我想起了中國佛家哲學的那兩幅名聯寶光寺里的天下事了猶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世外人法無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和文殊院里的見了就做做了便放下了了有何不了;慧生于覺覺生于自在生生還是無生。《織造府》歷史意蘊所內涵的中華人生哲學深度,令人佩服。